Jonquil

面白き 事も無き世を 面白く

白与黑


零 的同人


 


  她收到了一封信,在这个人迹罕至的山中神社,这样的事太稀奇了。

  信是琴美带来的,那个穿着洋装头上扎着鹅黄色发饰的小女孩,她和直司、小绿每天都会来白菊的神社找她玩,她经常是最早出现的那个。这天早晨,她在离神社不远的地方遇见了一位等候着她的老婆婆,交给了她这封信。

  白菊大人亲启。

  娟秀的毛笔字迹落在信封上,带着一种隐隐的威严似的,让爱淘气的小琴美不由自主地打消了藏起来偷偷看的念头。

  收到信的本人也是非常惊讶,甚至一度犹豫要不要打开一探究竟。在白菊短暂的自由记忆里,并不存在这样一个可能会写给她信件的人,岁月漫长,她所认识的那些尘世中的友人们是无法和她一起穿越时间的壁障的。尽管自身毫无变化,周遭的点点滴滴,日月轮转,星落流风,白菊都一一细数着,未曾忘记过。所以这封信绝无可能来自于她曾身处的地方。

  琴美和直司碍于礼节,不敢从身后偷看白菊拆信,只是藏在门外,调皮的朝她的方向望着。小绿有点担心的在他二人身后徘徊,绞着小小的手指,善良的她也担心白菊。他们四个人是彼此的玩伴,在这一方安静的小小天地里,只有他们的欢声笑语会打破沉默,激起涟漪。对小绿来说,不同于直司和琴美的欢闹,白菊总是显得成熟又冷静,她也很顽皮,会和大家一起玩耍逗乐,还特别的聪明,但是偶尔会露出让小绿难以明白的神色。直司和琴美欺负小绿的时候,白菊就会来帮助她,所以小绿很喜欢她,也经常替她担忧。

 

  孩子们的骚动会传到她的耳朵里,但是白菊没有对此作出回应,只是假装没有听见看见他们。

  拆开信封,里面只有一页信纸,散发着若有似无如流水般的气息,仿佛山中的溪流。信的内容并不冗长,是前些天来找过白菊的“山上”的那群人,她们要给白菊送来相亲时穿着的礼服了。想到只不过是这件事,就让白菊感到兴味索然了。她被送到日上山来时,就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,于她而言别无选择,就像人手中的玩偶一样任人摆布,但“山上”的那群老婆婆和神官颐指气使的样子也让白菊愤懑不悦。

  她继续端详着手里已经读完的信纸,字迹与信封上的一致,娟秀端正,语调也恭敬有礼,但又有一点严肃到死板的意味,让人感觉信的作者并不是个好相处的人,却也不是那样无趣的老太婆。

  落款,黑泽逢世。

  一个白菊没有印象的名字,她当然知道黑泽家当主和几位神官的大名,但像黑泽家这样四处接收外来巫女的地方,随便哪里来的一个小巫女,她是记不住的,大概这个黑泽逢世和自己差不多,也是被接过来作“祭品”的可怜巫女吧。

  日上山的祭仪与别处不同。白菊原来所在的家乡神社,因为怀有灵力的人非常稀少,大家都渴求巫女神子的保佑,所以对他们格外恭敬顺从。在日上山,前来参拜的人们对神子们也很敬重,但是神社内部的等级划分和规矩律令都是很严格的,也许是因为有灵力的人没什么稀奇的了,作为常世与人世的界山,日上山并不缺少灵力强大的巫女,她们被召集到此处,遵从前人定下的祭祀仪式自我牺牲,以血肉之躯跃入夜泉的洪流之中,只期望能够凭借自己渺小的力量维持岌岌可危的平衡。

 

  “白菊,白菊。”小绿带着一脸歉意踱步走进屋子。

  “怎么了?”白绒绒的脑袋从信纸里抬起头,没有展现出额外的表情,但见到来人是小绿,白菊的神色还是缓和了一些。“小绿你过来吧。”

  “信上说了什么?白菊,是不是那些老婆婆要带你走了?”娃娃头的小女孩满面愁容,她的记忆和智力都停留在某一个永久的瞬间,尽管幸运的变成自由的灵体,却远不能与白菊的永生相比,更没有保存记忆的力量。小绿不知道那些老婆婆来自哪里,也不知道她们来找白菊做什么。

  “不是哦,写信的这个人说她要来我们神社拜访,还要给我送好看的礼服来。”她弯起嘴角笑着,用白皙的小手掌轻轻拍了拍小绿的头,希望能够消除她的不安。

  “什么什么?白菊,神社是要有客人了吗?”“客人?还是来参拜的人呀?能不能恶作剧!”躲在门后的琴美和直司像小狗和小兔子一样跳了出来,凑到白菊的身边快活的询问着。

  “是有客人,明天早晨会来,不过你们最好别恶作剧,对方可是黑泽家的巫女,小鬼如果胡闹可是会被她关进小黑箱的!”白菊看见他俩,又换了一副不苟言笑的面孔,故意用骇人的语调恐吓两个吵闹的小家伙。这招百试百灵,果然直司和琴美很快就害怕了,可是也把小绿吓得哭了起来,白菊又赶忙去安慰小绿。

  偏居于日上山一隅的小小神社里,流水纹的信笺被丢在一旁,捉迷藏又开始了。

 

 

  逢世还在整理选出来的那些礼服,她本可以不用做这些事,但她更不愿去见参拜者们,比起惨白到让人恶心的人类皮囊,洁白华丽的布料显然更加让人舒心。

  虽然灵力强大,看上去也很柔顺听话,内心却有着任性的一面,这是送逢世来到日上山的老婆婆对神官说的话,对于这个评价,逢世不置可否。她并不抗拒成为祭品,也不会拒绝自己的命运——与相亲的男人一起沉睡在夜泉之下,可至少,在她尚且留有自由的范畴里,她不想被不相关的人干涉。

  面前的五个檀木箱子里,都整齐叠放着巫女新娘的礼服,包括逢世在内的四位巫女都选择了白无垢作为自己的礼服,逢世也很容易的就从中找到了自己的那一套,只有那个居住在“人偶神社”的白菊巫女的礼服与她们不同。先前神官召见她时,她就没有露面,是神婆特意将礼服的画册特意送到神社去给她阅览的。如果说逢世是仗着自己的灵力强大而任性,这位名不见经传的白菊也不差分毫了,但是碍于逢世就在大家的身边,山上的其他巫女不敢对她评头论足,却对白菊这样的行为微词颇多。

  逢世打开那个比她们礼服盒子小了一半的木匣,华美的衣饰正叠好躺在盒子里安睡,暖红色的绸带放在衣服的边上,原来并不是白无垢。逢世想起那天神婆的抱怨,那个顽劣的丫头,说无论怎样都好,就是不要纯白的礼服,否则便不会出嫁。

  她捏着礼服的肩头,把衣服轻轻提了起来,身形意外的娇小,在逢世的手里,像是给小娃娃穿的衣服。她无声的笑了起来,心里在凭空假想描画着白菊的身姿。

 

 

  受到地下涌动的夜泉影响,日上山没有栖息着许多鸟兽,树影丛丛却生长的很茂盛,只有道路中间会散落几束穿过缝隙的阳光,为客人们照亮前路。

  逢世一手提着包裹,在山道上悠闲地迈着碎步,她能感受到两旁阴翳的林子里,有非人的东西在悄悄移动着,那里是它们最终的归宿。来到日上山寻求解脱的人,有的能够被巫女所拯救,有的并不能,而后便永远消失在林海之中,化为迷路的怨灵,骚扰来往的普通人并把他们拖入非人的世界之中;也有一些会受到巫女的指引,经由某条或者通向山顶或者地下的小径顺着夜泉抵达常世。

  怀有灵力的普通人更容易被怨灵盯上,但逢世是受过训练的巫女,她的存在就像发出强光的宝石,灵对她避之不及,她逆着潮流缓步走下石阶,阴沉绵延的队伍在她的面前分水而行。

  也有不称职的巫女会对迷路的灵产生同情,然后被蛊惑发生惨祸,所以巫女们大都结伴出行。逢世却不会,她对来到日上山的人既无好感也不在乎他们的生死。不像别的小巫女,对于拯救接纳了她们的日上山抱有感恩感激的心情,逢世不会,尽管她并不抗拒神社利用她这一点,但她也无法对这样的神社生出更多的依赖和感谢来。

  在那一年漫天的洪水来临之前,逢世也并没有活得很幸福,天生的灵力让她看见不想看的东西,当她醒来,看到水面上漂浮着那些平日里聒噪不停的亲人们的尸体时,她反而觉得这换来的久违的宁静未尝不是一件坏事。与其说她生性淡薄,不如说淡漠来的更加准确,还有灾祸也抹不掉的刁钻——以她的容貌,和迥异于一般女子的孤高气质,是不乏追求者的,但是这些平白无趣的男孩子们没有哪一个能够取悦她。

  礼服已经送到,很快的,她又要开始接触那些她不可能爱上的人们了,想到这就让她轻蹙眉头感到无奈。不过会有如此感觉的显然不仅她一人,那个躲藏在人偶神社里的白菊巫女,在逢世来到日上山之前就已经居住在那了,她听身旁的巫女们彼此聊起过这个人,意外的固执,不合群,受到诅咒的身体,古怪的人偶,白发赤瞳,这些云云,由于没有谁真的去见过白菊,逢世怎么听都觉得她们描述中的巫女是个可怕的怪物。她当然不感到害怕,但那时起便心生好奇,究竟是什么样的人,先她一步做了她想做的事。

 

  琴美和直司今天都乖乖听了白菊的话,没有出现,只有小绿,惴惴不安得躲在神社外。她担心白菊,可是如果出现在神社里就会被察觉,只好在外面徘徊等待着。

  “请问?”

  “啊呀!”小绿被吓了一跳,跑了几步躲到山石的后面。

  逢世笑了,鬼被人吓到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。

  “请问,白菊巫女大人是居住在这附近的神社里吗?”她朝着瑟瑟发抖的小绿发问,声音如清泉流水般澄澈,没有丝毫多余的热切和关怀。

  小绿还抱着脑袋瑟瑟发抖,没有注意到逢世,一时间,异样的沉默降临在两人之间。

  “我在这里!”一个娇小的身影出现在神社前,逢世顺着望过去,一头雪白的短发和一袭黑色的和服让她变得十分显眼。小绿听见白菊的声音,立刻跑了过去。

  白菊朝着逢世走过来,为了不显得狼狈,她没法像个小孩子一样奔跑,所以只是甩着双手大步走过去,尽管她努力的加快了步伐,在逢世的眼里她还是花了很久的时间才走到。

  她站在逢世的面前,瞥到她手里的布包,才抬起头看她。七岁那年,她被投入注入夜泉的箱子里,身体就再也没有成长过,以至于她和人见面交谈,总要仰起头,也跟不上别人的步伐,也因为这样,她不愿和人来往,除了她的那几个小玩伴。

 

  “你就是写信来的人吗?”她的脸颊依然保留着陶瓷娃娃般的饱满轮廓,嘴唇和垂下来的发结却是鲜红色。

  “是的,我是黑泽逢世,贸然拜访,我是来给您送来礼服的。”她没有穿着山上巫女们常穿的仪式服装,只是普普通通的粗布便装,长发挽了起来,显得整个人清爽利落。

  “你跟我进来吧。”白菊看到她的眼神带有笑意,不自觉的表露出些微不满来,朝小绿摆了摆手让她离去,便嘟起小嘴转身往神社里走,“这神社就只有这么大,没有什么能够招待你的地方。”

  “没关系,呵呵。”逢世看见她赌气的模样,更加忍不住笑意,又觉得失礼招人讨厌,赶紧打住了话尾,又抬起手掩住嘴。

 

  正如白菊所说的,这里的神社很小,从立有鸟居的入口走几步就到了正门,除了映入眼帘的一间屋子,就没有别的建筑了。逢世并没有四处张望,只是眼神总也离不开白菊身后的那些人偶。普通人看到也能会被吓坏,但她不会有畏惧的心,只是安静地观察着那些人偶的面庞和衣饰。

  她的目光从正坐着的白菊头顶掠过,仿佛忘记了面前的小巫女。

  “衣服放在这里就可以了,我这里没有茶水招待你,不浪费你时间,你现在就可以回去了。”白菊被她的心不在焉弄得有点烦躁,神婆来找她时她的态度还要更差,总是连神社的门也不让进,远远的就哄她们走了。这次收到信,见到逢世本人之后,才觉得好像邀请她坐一坐也没什么关系。但是许久没有待客,她为自己的小小神社感到局促,毕竟这里,除了人偶和玩具就什么也没有了。巫女不是正常人类,也没有参拜者会绕过山上的大社特意来到这里。她垂下头,有些慌乱。

  “请您不要介意。但是我想,这套礼服既是为您定做的,还请您试穿一下,这样我好知道是否合身,回去告诉阿婆他们。”逢世收回了目光,身体微微前倾请求着。她提出的要求合情合理,白菊无法拒绝,但也的确是出于她自己的私心。给巫女们制作服装的裁缝从来不会弄错穿着的尺寸,只是逢世想趁机戏弄一下小巫女前辈罢了。

  “试穿?”她听见这个要求,惊讶的抬起头,“可是,这里没有可以试穿衣服的地方。”

  “在这个房间就好,我会帮您穿上礼服的。”

  逢世心里在窃喜,脸上却假装得很平静。“因为礼服的腰带要打理起来很麻烦,所以请务必让我帮您,这样也会快一点。”

  “好吧。”白菊看不见她的眼睛,不知道她在想什么,也放弃了去探究的念头,只是起身去关门。木制屋子的密封性很好,阖上拉门,屋里就和黑夜一样。人偶们依然沉默不语,烛火闪烁着。

 

  “白菊大人,是怎么想的呢,关于相亲这件事。”

  逢世抬起白菊的双臂,在她的身后给她穿上袖子。逢世的手指细白修长,她捏着衣料蹭过白菊柔弱的肩膀,滑过她的手背,依旧是能感觉到温度的。不是山上的巫女们传言的小怪物,也不是活死人。她没有听说过这种病症,在藏书阁里也还没有见到过记载,不过根据阿婆的话,白菊也并不是像老妖怪一样的年纪,至少阿婆还是见过她刚来到山上时的样子,只是没有什么变化,才会被大家当成异类。

  “没有想法,反正我已经被关进过箱子里了。所以怎样都好。”也许这一次也不定能够死掉。七岁的时候,她挑选了在仪式上杀死自己的人,然后落入夜泉之水,却事与愿违的获得了永生。

  关进箱子里,虽然是一个缓慢的死亡过程,但是封上箱子的瞬间,巫女的生命历程也就此结束,像她这样顽强的又爬了出来的,几乎没有,或者是打破箱子逃出来的怨灵。白菊却还能保持自己的实体,就像什么都发生过。

  逢世听见这话有些意外,毕竟山上的巫女们总是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的聊着相亲对象的话题,并不提起关于仪式的事。白菊似乎对将会见到什么样的人毫无兴趣。

  她沉默下来,专注于整理白菊的腰带,暖红色的布带上绣着金色的花纹,比起白无垢多了一份温暖和喜庆,穿在白菊的身上,也好像是人偶的花衣裳,并不会立刻联想到结婚用的礼服。

  “你很期待吗?”白菊转过身时看着逢世垂下的双眸,为自己从刚刚见面开始的粗鲁感到歉意,开始尝试着和她说话。

  “也没有很期待。”她的睫毛长长的像黑色的小刷子,“也许有一点期待。不过都说不准。”想起那个人,她便又有些藏不住笑意了。

  “恩?”白菊很敏锐的觉察到了。“你已经有意中人了吗?”

  “不能那样说。”她终于还是笑了,在黑洞洞的屋子里,像绽放的昙花一样。

  “那也不错嘛。”白菊低着头,看她为自己整理下摆。“之前老太婆是来牢骚过,说拍相片时我也没去。没想到,这种事还真的会有作用。”

  “我也不知道。”逢世摇了摇头。怀抱的希望越强烈,最后收获的绝望可能越是毁灭性的。尽管她已经不可控制的明确爱恋上了某一个人,那也是不能说出口的秘密。

  “唉。”白菊抖了抖袖子。“这里光线太暗,我可以出去看看吗。我会小心不把它弄脏的。”

  “您当然可以。”

 

  她走下木头台阶,白色的礼服从样式上与她平时穿着的衣服改变不大,只是颜色和花纹不同。此时,她雪白柔软的头发与衣服显得更加相衬了。逢世跟在她的身后,为了表现尊敬,始终收敛着目光。

  “没有尺寸的问题,我穿上感觉正好。”白菊仰起头,眯着眼睛望向几步之外的逢世。

  “那就最好了。”她点点头,神色黯然。

  “不要担心。”

  “诶?”

  “不要期望得太多。”

  “恩,这我理解。”

  “你能遇见他,就已经很开心了不是吗?”

  “是的。”她这才明白小小个子的白菊正在尝试劝慰自己,她又欢畅的笑了起来。“请您不要为我担心。”

 

  逢世与她的那些小玩伴不同,也许是最能够理解白菊的人。并且不带有恶意的。

  “如果你还有时间,”她走到神社的门口告别逢世时说,“你可以来见我,可以和我聊聊天。我也会告诉你一些故事。”她谨慎的选择着措辞,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孤单需要人陪伴,也不过于冰冷,结果说出口,还是变成了一句普通的请求。

  “好的,呵呵。”逢世忍住了想要捏捏她脸颊和小手的冲动,还有白绒绒的头发,也留到以后尽情抚摸,“我十分期待着与您下次再见。”

  就在此时,她已经想好了许多下次相见时与她谈及的话题和那些琐碎的心情,她想要通通告诉自己刚刚认识的这个新朋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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